今年8月19日，181位美國頂級公司CEO在“商業圓桌會議”（Business Roundtable）上聯合簽署了《公司宗旨宣言書》，宣稱：股東利益不再是一個公司最重要的目標，公司的首要任務是創造一個更美好的社會。

“商業圓桌會議”組織成立于1972年，里面聚集了一大批美國最具影響力的企業領袖，其中包括亞馬遜的CEO杰夫·貝佐斯、蘋果公司的CEO蒂姆·庫克、波音公司的CEO丹尼斯·米倫伯格，以及通用汽車公司的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瑪麗·巴拉等。

宣言一經發出，就在美國社會引發了巨大反響。哈佛商學院歷史學家南希·科恩表示，這些CEO們正在“回應時代精神”，商學院另一教授約翰·科特則認為：聯合宣言從新定義了企業的目的，是一個偉大的開始。這份聲明像是對社會傳遞了一個信號，那就是企業的社會化功能需要更加被強化，而極度追求利潤的純粹資本主義模式可能正在逐步走向沒落。這對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會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對于正在后面積極追趕的發展中國家來說，這份宣言的發出好像并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從宣言書在中國社交媒體上寥寥的討論度就可見一斑。對于中國的商業領袖們都在關心什么，討論什么，我們似乎很少從公眾媒體上看到。即使有企業發出具有社會價值的聲音，往往還會被質疑是不是為了出風頭，只是喊喊口號，并不作為。久而久之，中國的企業家們就更沉默了。

然而中國的企業家們真的不需要這樣的思考和發聲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濟快速增長，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大企業也越來越多，企業家們同樣面臨著發展帶來的各類問題，與美國的CEO們一樣，中國的企業家們正面臨著選擇，到底是“股東至上”還是“社會至上”，站在十字路口，中國的商業領袖們或許是時候站出來，去發出自己的聲音。

針對中國商業領袖們該如何走出來發聲，發出什么樣的聲音，鳳凰網廣東獨家對話國家發改委創新中心專家顧問、茅臺智庫暨茅臺研究院企業管理研究中心特聘專家、百思特管理咨詢集團創始人張正華，以期尋找到答案。

重新定義公司 中國商業領袖缺乏一致性

鳳凰網廣東：您怎么看美國頂級企業CEO們發布的聯合宣言，與美國企業家相比，中國的企業家們更多的在考慮什么？

張正華：中國企業發展這么多年，原創性的東西非常少，基本上都是學習或遵循國際咨詢公司的脈絡來的，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當看到美國大企業聯合發出《公司宗旨宣言書》，我非常有感觸，這些企業家們跳出了自我的小平臺，跳出競爭，以企業本身為基礎的鏈條來看。作為一個整體一起去思考企業想要什么，鼓勵什么，倡導什么，以及企業的責任是什么。這是我們中國企業從來沒有過的。

美國CEO們的這份《宣言》強調了幾個點：向客戶傳遞企業價值；通過雇傭不同群體提供公平的待遇來投資員工；與供應商交易時遵守商業道德；積極投身社會事業；注重可持續發展，為股東創造長期價值。從這份宣言所強調的幾點，我想到了這幾年在國內引起很大討論的，聯想CEO楊元慶發出的“科技無國界”這一觀點，對比美國的宣言書可以看出，科技并不是無國界的，科技它一定有服務的對象。科技是服務全人類的，但科技企業本身是有屬性的，企業的屬性肯定是要服務國家，企業只有在自己的國家做大做強，服務好這個國家，進而才能走出去，為全人類服務，所以企業的國家屬性是跑不掉的。遺憾的是，在企業屬性這方面，中國的企業和企業家們都是各說各話，并沒有廣泛的共識和一致性，從楊元慶提出“科技無國界”引發巨大爭論就可見一斑。美國頂級CEO們聯合簽署宣言書，就解決了企業家對企業存在的定義，使企業家們在關于企業的基本屬性方面能達成一致性。

百思特在咨詢行業耕耘多年，當我們為很多企業去定位他們的使命愿景、價值觀的時候就發現，中國企業的使命愿景是千奇百怪的，有的要為“全人類服務”，有的要做“行業的領袖”，涉及到價值觀方面，一般就是談誠信、團結、協助等基本面，在格局上還是不夠高。

專注自身短期發展 中國商業領袖很難跳出來

鳳凰網廣東：中美企業家的思維和格局為什么會出現以上差異？

張正華：相比美國企業，中國企業的發展歷程還遠遠不夠長，企業家們的成熟度也不夠高，目前中國絕大部分企業都還處在生存階段，企業家們考慮更多的是發展。即使是像阿里這樣的企業，也還在提愿景是活102年。而美國的很多企業是經過一兩百年的發展，有些源自歐洲的企業，發展的歷程就更為長遠。相比這些歷史悠久的美國大公司，中國企業很少有關于未來長遠發展的野心和企圖心。在我們提供過咨詢服務的企業中，針對企業長遠規劃做考慮的并不多，更多是企業為了生存。即使有企業打出要做百年老店，但他們的很多做法上并沒有體現想要長遠發展的理念，舉手投足間就是為了活下去。

中國企業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單打獨斗”，企業領袖在思考企業發展的時候，很多都是從企業本身出發去考慮。這樣就導致中國的企業都比較散，雖然有圈子，比如商會，但大部分都是功利色彩很明顯，在這樣的圈子里，很難形成中國的企業家們真正的出于責任去考慮為社會做點什么，企業領袖們很難真正脫離出來。企業家們各自為政，大企業偶爾發發聲，但并沒有形成號召力，也沒有真正的影響力。近年來，像華為任正非的一些發言會受到追捧，就是因為他有時候是跳出了競爭的框架來解讀企業發展的一些基本問題。但中國商業社會需要更多的任正非出現，發出真正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聲音，為中國企業發展指明方向，中國企業家到了該往更高層思考的時候了。

因時制宜 中國商業領袖可倡導賺健康的錢

鳳凰網廣東：中國的企業家們該發出什么樣的聲音，怎么發出才能更具影響力？

張正華：當前環境下，中國企業家需要倡導和發聲的地方很多，比如中國的企業該怎么認識全球化；怎么應對走出去面臨的西方國家的打壓、封殺；企業更多的去討論和倡導，也能進一步影響到政府的相關政策，這就是很有價值的。如果中國有100個頂級企業家共同發布一個《中國企業成長宣言》類似的文件，就可以更好的去引導中國企業，指導企業去倡導什么，追求什么，以哪種方式去面對競爭，未來應該怎么去做等，如果有這么一個類似的宣言出來，我想這個號召力影響力是會非常大的。這件事不能是政府來主導，只能由中國的商業領袖們來牽頭完成。因為這是一個商業社會的自律，不能是政府強制行為。

當然這是一個假設，回到當前的形式下，中國企業大部分的核心訴求或是目的還是以賺錢為主。在這樣的環境下，企業存在的價值就是在為客戶創造價值的基礎之上，來獲得企業本身的利益，這樣才能持久的生存下去。但從長遠的角度來說，我們希望中國企業的價值是能在為客戶創造價值的同時，為股東、為員工、為社會創造價值。

在我看來，中國企業領袖現在需要發聲去從新定義公司，但不能一下子就到美國那個階段，畢竟美國企業發展比我們早了很多年，目前的中國企業，可以談具有社會責任的賺錢，不賺昧良心的錢，不賺犧牲客戶利益、社會價值的錢；而是賺健康的錢、正派的錢。中國企業現階段能做到這個也很了不起了，我們的商業領袖們可以一起發出倡導，引領中國的商業環境往更好的方向去走。至于說達到美國企業聯合宣言談到的創造一個更美好的社會比股東利益更重要，中國企業目前還達不到，股東也是需要被教育的，中國企業還要經歷一個發展階段。

建立全球視角 中國商業領袖才能真正發揮影響

鳳凰網廣東：中國商業領袖們是否已經有發聲，目前還存在哪些問題，如何解決？

張正華：面對美國政府的打壓，近來華為的任正非在各類公開場合談了很多關于企業走出去會面臨的問題，但他更多的是站在華為的的立場上，并沒有帶來企業脫離當前的競爭環境來看企業整體的運作。騰訊也在公司建立21周年之際，正式提出了“用戶為本，科技向善”的使命愿景，同樣也只是在騰訊自己的生態鏈上執行，并沒有試圖去影響更多的企業。我認為這跟中國企業領袖們普遍都只專注于自己的領域有關，很難跳出平臺去看。像美國這次簽署宣言的企業家，他們的業務是在全球去開展的，因此他們多數都是全球的視角和思維。

目前我國標桿企業絕大多數業務還是以國內為主，就造成商業領袖們缺乏全球思維。因此如何將中國企業生態圈發展嫁接到海外，如何真正的實現國際化，可能這個問題解決以后，中國商業領袖們的視野才能真正提高，當中國的企業都真正走出去了，擁有了全球視野，國際化思維，他們才能跳出企業本身，高瞻遠矚的去發現，市場要什么，社會要什么，從而才能真正的去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去發出倡議，去更好的引導中國企業發展。

文 / 鳳凰網廣東